[F1] How the Devil Dances / 恶魔舞蹈的方法

CP:Toto Wolff/Valtteri Bottas

分级:PG-13

梗概:又名,Christian Torger Wolff对Valtteri Viktor Bottas提出的无数要求中的四次,以及Valtteri唯一一次反其道而行之。

标题来源


一.

他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从空隙中把手提旅行包扔向后座,海绵缓冲垫里的头盔和赛车服在明显不赞许的目光下一道撞在皮质座椅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们要去哪儿?”他问道。

“赛道。”Toto简短地回答,“安全带。”

Valtteri系上安全带。

“你之前开过拉力赛吗?”

他摇了摇头。

“那今天就是你第一次开了。”

他们花了五十分钟驶向Valtteri猜测大概是维也纳郊外的地方——建筑物逐渐变得越来越稀疏。Toto一边开车一边列举了一些他已经从电视上了解的规则,和很可能根本不同于字面意义的操作要点。等到穿过一片与芬兰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树林并最终在一块空地附近的几辆三菱旁停下时,他觉得自己要么已经完成基础课程成为了一位职业拉力车手,要么根本错得离谱。

“耐心。”Toto说,抬手制止了他开口提问,然后降下车窗与一位穿着全套赛车服,浅棕色头发的车手用德语交谈了几句,Valtteri从里面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Beppo。”

Beppo俯下身朝他挥了挥手。

“他会带你绕几圈,告诉你怎么在碎石路上开。Beppo应该解释得比我好,”Toto停顿了一秒,“虽然他从04年起就没有我快。”

基于某种内部笑话,两个奥地利人伴随着另一阵德语大笑了起来。而他只好假装对挡风玻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直到一千年过去终于有人想起他似乎仍然在这儿,催促他赶紧拿上东西到后面去换好装备。

“Valtteri Bottas。”Beppo说,用英语,带着相同的浓重口音,“所以你就是那个Toto的小男孩。”

“……我想是的?”

“他对你评价很高。”Beppo饶有兴趣地看着Valtteri把座椅调整到一个对没有一米九八的人来说更合适的角度,“你不常能从Toto Wolff那里听到这种形容。”

他拿不准什么样的回应才算得上得体,只好耸耸肩,同时假装没有脸红到脖子根。

但拉力车手看起来毫不在意,再三确认没有人会在一开始就被从车里甩出去之后,他戴上头盔,拴紧系带,打开无线电,“让我们来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Beppo维持在一个能进行演示但又远低于正常比赛的车速,确保不会错过仔细观察弯角和刹车点的机会。客观来说,他的解释的确比Toto强上不少。这是他们用来进行季前测试的短赛道,没有太多要学习的复杂项目,只要足够熟练,你就能得到一个惊人的圈速结果。当然,除了他从来没有试过在两边都是树的碎石路上用拉力赛车开到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

“怎么样?”Toto摘下耳机。

“很有趣。”Valtteri承认,一边努力从支撑架的空隙里钻出来。

“很有趣?”

“很有趣。”

“好吧,我猜这就是你能从芬兰人那里能得到的最大反应了——你想试试吗?”

“你们可以用Walter的车。”Beppo指了指远处另一辆款式完全相同的三菱,“只要别撞树上就好。”

他们让Valtteri先行,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熟悉道路和驾驶舱内绝大部分用得上的按钮(他只搞混了一次换挡),之后赶在上午结束前轮流开了几个成绩相差甚远的计时圈。但根据Toto的说法,作为第一次已经足够令人印象深刻了。

“你今天不可能有机会,别太灰心丧气。”Beppo笑着说,一边往沙拉上撒干酪粉——他们在附近村庄的一家小酒馆里吃午饭。Toto递给他一瓶气泡水,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肩,“或许明年?”。

然后两个奥地利人转开注意力,用英语谈论了一小会儿车和最近的比赛,但很快就切换成德语,开始聊别的什么,与金融有关的事情。Valtteri缓慢地咀嚼他的三明治,盯着窗外,在白噪音中放空。这里的天看起来离地面要更远一些,即便有着和纳斯托拉相似的淡蓝,与点缀其间的,蓬松程度各不相同的棉絮。

酒馆的木桌也更小,他和Toto坐在同一边,腿贴着腿。

他拽了拽从腰间垂到地上的赛车服。

下午从东南方向起了一阵微风,但影响不大。总体感觉相较于早晨而言好上许多,Valtteri终于搞明白了要如何在碎石上保持平衡,并以此改进了几个入弯点,对车越发越自信。Beppo捏着秒表和记事本站在起点前,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他们的单圈时间逐渐接近。

Toto在黄昏前跑出了堪称完美的一圈,Beppo紧随其后,当前的轮胎和刹车状况不太可能支持进一步了。而且天色已经转暗,任何一位有理智的,不想九点钟才吃上晚饭的人,都会选择在高速公路被车填满到无法移动前返回维也纳城区。

“最后两圈。”Toto拍了拍车窗上沿,他的发型在反复脱戴头盔的过程中形成了一个复杂局面——每一簇都挣扎着试图摆脱地心引力,Valtteri笑了起来。

“怎么了?”

“你的头发。”他说。

“噢,别在意。”Toto伸手摆弄了一下,除了让它们变得更乱以外没有起到任何帮助,“尽情享受。”

他重新变得严肃,点点头,竖起了拇指。

他知道这次比之前都要快,换挡时机、下压力、油门、刹车、运气,一连串正确因素相加所能得到的最佳结果——但不清楚到底有多快。毕竟他只短暂地在这辆车和这条赛道上待了几个小时而已,还没有来得及学会区分“好、很好、非常好”之间的微妙不同。最后,Valtteri在起点附近停下,拉上手刹,熄火,拔掉方向盘,从车上跳下来,跑向他(严格来说)未来的经纪人——他们已经在把东西往包里装了。

“怎么样?”他喘着气问道。

“不错。”Toto说,仍然很镇静,同时把手提旅行袋的拉链一拉到底,Beppo则在不远处侧头夹着手机接听一通电话,“我们现在就走,你可以在后座上换衣服。”

返程用了几乎将近两倍的时间,小范围堵车与Toto拐错出口各自担责百分之五十。他换上牛仔裤和干净T恤,趁着靠边研究指示路牌爬回副驾驶座,在走走停停中哈欠连天,非常确定自己完全睡过去至少一次,但很快又被避让什么横穿公路的动物造成的颠簸震醒了。Valtteri又打了个哈欠,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竭尽所能地舒展身体,他的表在包里,而天空已经覆上了一层纯粹的黑,不能确定到底过去了多久。

“我们到哪儿了?”

“快了。”Toto撇过头看了他或者后视镜或者兼而有之一眼,“我建议你不要靠着车门睡觉,如果发生意外我没法像什么好莱坞片一样拽住你的领子不让你从车里掉出去。”

Valtteri没接话,但过了一会儿,当汽车在一个十字路口的长红灯前缓缓停下时。他俯低身体,从Toto握着方向盘的胳膊下穿过,好摁下中控车门锁——整齐而响亮的咔嗒声过后,他重新坐正,把侧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伸手挠了挠脖颈,Toto挽到胳膊肘的衬衫袖口垂下来弄得他有一些痒。

他们沉默了几分钟。

“Beppo今天很不满。”

他消化着这个事实,“为什么?”

“我们都开了半辈子拉力赛,几乎。”Toto缓慢地说,仿佛在忙于挑选最恰到好处且不引起歧义的那个词,“但最后一圈你领先我两秒钟,比Beppo快三秒半。”

暖色路灯的光线有规律地在Toto脸上闪过,明暗不定让他的表情难以被准确阅读。而古怪的部分在于,即便如此,你也可以说他看上去似乎并不生气。

“晚餐你有什么想法?”

Valtteri拧开一小瓶水,喝掉大半,“奥地利菜?”

“逻辑上,没有一种叫奥地利菜的东西。”Toto向上拽了拽其中一只袖子,“但我明白你的意思,维也纳炸肉排、土豆沙拉……我知道一家旧城区的餐馆。”

“听起来很不错。”

“你的航班是几点?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九点二十。”Valtteri回忆,一边把重新盖好的剩下的瓶装水塞进置杯槽里,“你会来看在德国的比赛吗?”

“当然。”Toto说,“我想应该Mika和Didier也会一起,不过别有压力,我们只是来和你父亲谈论管理合同的问题。另外,下次换个时间,我真的痛恨早起。”

他刚刚靠着的那块车窗玻璃已经带上了温度,没那么凉了。于是他调整姿势,迁徙到另一个地方,就像纪录片里那些生活在较低纬度的北极熊一样。他面朝驾驶座,背对着无法理解的广告牌、过于明亮的霓虹灯、拥挤的商店、嘈杂的街道、露天摊贩与人群。

“你可以再睡一会儿。”转向灯的滴答声响亮地回荡在车内,“到之前我会叫醒你。”

“不。”Valtteri说,“我可以等。”


二.

Valtteri解开丝带,剥掉外面包着的纸,把花插进空花瓶。显而易见他从来没有学过插花,所以只是单纯地把花的枝条塞进去,然后用纸杯往里倒了点儿水而已。

“谢谢。”Toto说,声音嘶哑,“虽然我没法转头,而且什么也闻不到。”

“噢。”Valtteri说,“这是无香型的。”

但他还是拿起花瓶,摆到了病床正对面的矮柜上,然后就在旁边坐下。

“你还好吗?”

Toto大笑起来,以至于引发了一连串的剧烈咳嗽,并最终导致了痛苦的呻吟。一位护士随即带着雷霆般的怒火冲进房间,确认没有发生任何紧急事件后,她迅速平静下来,调整了几处关节固定器的位置,还帮忙拍松枕头。最后,她记下现在这袋静脉注射液的余量,瞪了Valtteri一眼,带上门离开了。

“你看到了。”Toto在绷带允许的范围内摊了摊手——也就意味着实际上程度相当有限,但他领会了其中的精神。

“发生了什么?”

“你没看电视吗?”

“都是德语的。”Valtteri诚实地回答,“Fred不肯直接告诉我,也不肯给我医院的号码,他让我自己去问。”

“然后你买了一张火车票?”

“然后他借给我一辆大众,我自己开车来的。”

Toto闭上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Valtteri等待着,视线落在拉了一半的百叶门帘的间隙,落地窗外,一只棕色花园鸟站在一把藤椅椅背上梳理羽毛,和他对视了一秒后很快拍拍翅膀离开了。考虑到楼下有一座带长廊和喷泉的巨大花园,这并不稀奇——如果你出了重大事故却能躺在维也纳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里,那在医疗保障方面就没什么能担心的了。

(只需要担心一些更加迫切的问题,比如,什么时候才能再一次站起来。)

在时间长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之前,Toto重新睁开眼。

“我断了一些骨头。”他的经纪人说,用的是一种相当平板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或者别人的问题,“加上严重的脑震荡,以至于我必须坐着睡觉。还有丧失嗅觉和味觉,医生认为运气好的话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恢复其中一项。”

Valtteri张开嘴,但没能成功发出任何有效的声音。

“汽车悬架出了问题,当时我正在尝试打破北环的记录。”

“你提过那个。”他花了一点功夫找回声带,“纽博格林。”

“是的。”

对话就此拐进了死胡同,也可能是脑震荡带来的后遗症很难支持进行长段的连续性谈话。总之,没人再开口,只剩下体征监视器单调的响声。Valtteri攥紧衣角,低头研究了一会儿塑胶地板的纹路,抬起头的时候发现Toto仍然注视着他。

“你能……”他迟疑了几秒,“……你会好起来吗?”

伴随着另一阵叹气,Toto拍了拍床单,“过来。”

Valtteri放开自己的T恤,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在没有栏杆的那侧坐下。一旦踏入这个范围,所有那些被距离模糊的东西就开始显现——眼底密集的血丝,眼眶如何凹陷,与之前相比瘦削了许多的脸部线条,极度的头晕目眩显然使人难以正常进食。拉力赛车手穿着病号服,头发蓬乱,身型淹没在白色的被单之下。他依旧高大,但所有附着其上的监测设备、输液管、石膏、绷带、固定器让他看起来相对于人类,更接近一张令人不适的大号沙发。

Toto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上面有许多紫青和正在愈合的擦伤——抚上Valtteri的脸颊。他一动不动,即使对方的手心因为长时间的输液低于体温许多,而手指刚好延伸至他的耳廓后方。

“第二场比赛在哪儿举行?”

“克莱特维兹。”

“克莱特维兹——不,实际一点,纽伦堡。纽伦堡我会站在车库里,如果事情顺利。”

“如果不顺利呢?”

“那Mika会照顾好你的。”Toto温和地说。

他缓慢地眨眼,其余部分保持绝对静止,没有转开视线。

“当然。”他感到手指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我们尽量只出现第一种情况。”

Valtteri点点头。

Toto把手收回被单下,“你该走了,今晚你有地方住吗?”

Valtteri摇摇头。

“你不能开六个小时的夜路回德国,Fred会杀了我的。”Toto最后叹了一口气,“钥匙在左边的抽屉里,你知道地方,走的时候记得扔进门口信箱。”

他跳下床,拉开抽屉(“左边,Valtteri,我的左边。”),合上抽屉,绕到另一侧,再次拉开抽屉,拨开两大包纸巾、几张诊断单和一袋塑料餐勺,成功从角落扯出一小串钥匙。谨慎地检视了一阵后,他取下其中两把银色的,装进了内侧的口袋里。

Valtteri把其余钥匙放回原处。他还想说点什么,因为正常人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但Toto像是提前预料到了有人要开口说些傻话。

“纽伦堡见。”

这很合乎逻辑,所以他没什么要说的了。Valtteri拉上外套拉链,朝病床最低程度地挥了挥手,然后,从来更换输液袋的护士与墙壁的夹缝之间钻出了门。


三.

比赛彻底结束后的感觉里最糟糕的那一种,就像是在竭尽全力吞下一整个针垫之后没过多久,又有人礼貌但坚定地邀请你在面前这块两平米的钉板上躺下。

Valtteri机械地整理着装备:把手套叠在一起装回袋子里,缠好无线电信号线,诸如此类,来试图把针垫的事儿彻底忘掉——那让他开始觉得胃部不适了。James正在边上和他的机械师商量晚上要去哪个酒吧,英国人目前在积分榜上的位置的确比他的更值得庆贺一番。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赛季过半的时候和你的队友相差十五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需要一场,或者两场胜利就能抹平。而且所有人都会同意,就目前而言,职业生涯中更值得关心的事项在于,他马上就会到围场的另一头去了。

“Valtteri。”

他背好包,绕过已经完成拆卸的赛车走到车库门口。Toto正站在那儿,夹克衫牛仔裤,手上端着一杯咖啡,表情介于平心静气与睡眠不足之间,显而易见刚刚见证完自己的车手本赛季最挣扎的一场比赛。

钉板。有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早。”Toto喝了一口咖啡,制止了他试图就地举行简报会的举动,“那个可以迟点再谈,你想留下来看下午的比赛吗?”

他眨了两次眼,确认没有出现幻觉。

因为没有得到任何反馈,Toto不得不又问了一遍,这一次Valtteri点了头,虽然仍感到十分困惑。

“好极了。”Toto说,然后把纸杯塞给他,掏出手机开始自顾自地拨打电话。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但没有等到解释。Toto挂掉电话后极其自然地忽略了他,以一种轻松惬意的语气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Fred用法语攀谈,内容听起来完全不像是和比赛有关。Valtteri花了半分钟试图听懂,随后放弃了,决定随他们去。他在一个已经用塑料薄膜封好的金属运输箱上坐下,喝掉纸杯里剩余的咖啡,摇晃双腿,看其他车队的员工推着各种东西在刚下过雨的泥泞地面上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累了,按照原计划他应当径直开车回家,随便吃点东西,从电视上收看正赛,早早睡觉,周二去工厂收拾可能存在的烂摊子。

但他现在还在这儿。

随着这条路上的行人逐渐稀疏,另一个方向变得热闹了起来。他的老板们还在交换意见,像是被某种隔绝现实的气泡包裹。Toto背对着他,而Fred时不时往这儿瞟上一眼,种种迹象使Valtteri非常确信话题焦点已经过渡到了他的身上。他专心致志地摆弄空纸杯,研究水泥路面的纹路,假装自己完全不在乎。

“Valtteri。”一分钟,一小时,一世纪后,Toto最终喊道。

他拽着背包从箱子上跳下来,站在气泡的旁边。

“和Fred说再见,然后我们就可以走了。”

“德国见。”他说。

Fred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但Toto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于是法国人只是摆摆手。

“德国见。”

这不是他第一次现场观看大奖赛,但能在周日来亲身体验总是感觉很好。他们顺利通过关卡,一前一后走在通往维修区的拥挤主路上。这里目光所及之处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VIP观众、记者、工作人员、巡警。Toto与所有试图拦下他们的人简短交谈,其中大多数都穿着西装或不同车队的制服。与此同时,他就站在两步远的地方,检视手机(没有新信息),竭尽所能地不像个游客或青少年(非常失败)。

而有时候,Toto会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这是Valtteri

令人惊奇的是,有相当一部分人看起来无需多余解释就很清楚他是谁。他们挂着礼貌的微笑和他问好,未来的世界冠军,握手,你有一个好经纪人,社交性地关心最近比赛如何。

“还不错。”他回答(糟透了)。

因此,他们用了超乎寻常的时间才到达威廉姆斯所在的位置。Toto在现身后的零点一秒内立刻被埋伏许久的新闻官抓走了,没能留下遗言。Valtteri寄存了背包,从吧台拿走一瓶水,开始自得其乐地在车库附近晃荡,和所有主动跟他打招呼的人打招呼。他通常在工厂工作,只认识旅行队大概三分之二的员工,不过介于这里是银石,能来的人几乎都来了。当然这也导致了,他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地站在一组轮胎旁,听一个熟识的工程师无穷无尽地抱怨模拟器真实性问题。

在论点与论点的间隙,Valtteri友善地提议周二他可以早点儿来调试新的设定,以避免数学原理讲座再次延长。然后趁着一大群天空电视台的意大利分部员工路过,抓紧机会溜回了接待处,刚好赶上午餐时间开始。他拿起一个空盘,还没来得及走到分餐台前进行一些举棋不定,就有人先一步叫住了他。

“Valtteri!”Anna喊道,确认他注意到后以正常音量补充道:“稍等一下。”然后她放下餐夹,转身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端出一个托盘。

“你的午饭。”

“噢。”Valtteri和烤三文鱼互相注视了一会儿,“谢谢,这看起来非常健康。”

“不必客气。”Anna伴随微笑竖起两个大拇指,接着转头忙着整理餐巾架去了。

他跟油炸食品们道别,端着托盘在室外的一张花园桌旁坐下——这儿人少一些,没人愿意在刚下过雨的室外用餐,即便风已经停了——吃到一半时Toto平滑地出现了,把餐盘放在了他的对面。

“怎么样?”他问道,一边尽可能自然地从盘子里叉走几根薯条。

“有很多商业术语,”Toto皱眉,对刚刚的会议内容或对他的行为,“你不会想听的。”

于是他们无声地吃了一阵,随着食物可见地减少他开始逐渐感到紧张——气氛就像你在学校惹了个大麻烦之后,家里晚餐桌上一场严肃谈话前夕的风平浪静。尤其考虑到现场观看大奖赛通常是作为某种奖励,但他这几周的表现无需新闻稿来告知也能明白有多么不尽如人意。而如果是带他来见什么重要的赞助商,Toto一般会提前告诉他。

针垫。那声音提醒道。

但实际上,没有任何事真正发生。Anna来了一次,收走空盘,放下一个苹果。有更多的同行与记者或站或坐地接近,想要打探消息。他们围成一圈,搓着手,以比赛结果和滑雪为铺垫,不经意地提起新规则、财政预算、车手阵容。Toto看上去对此怡然自得,他露出微笑,挥舞双手,模棱两可地一带而过,句子中蕴含的信息量之低让人为之惊叹。

这也同样没持续多久,所有人又一眨眼地消失了,他们成为仅剩的一桌,而路过的那些也总是连跑带跳地脚步匆匆。他们在风暴眼中安静地坐了一小会儿,Toto等他吃完苹果,发了几条短信,然后,他们终于朝焦点区域移动。

这绝对是全新的体验,在霍根海姆他仅仅是坐在最近一层的看台上而已,能在正赛发车之前进入赛道则完全是另一个级别。有别于早晨八点,现在这儿拥挤、嘈杂,弥漫着雨后泥土混合机油的古怪气味、各种语言的大喊大叫与异乎寻常的兴奋。他用手机拍照,穿过一团团的人群,仔细观察每一辆赛车,看着那些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车手在跟前走过。

总有一天他会习以为常,但此刻此刻这一切是如此的激动人心。

他从头到尾来回穿梭了两遍,只是为了不错过什么,最后,谨慎地停在了Alonso的车前。这次法拉利车手屈居于第二排,因为排位赛的那些雨。现在暂时没有摄像机来打扰,西班牙人把头盔放在脚边,和赛道工程师在不远处密切交谈。他死死地抓着手机,无法克制自己不盯着看。

一只手抚上Valtteri的脖颈,带着熟悉的温度落在脊椎的第一节,他一动不动。

“现在你站在离Alonso一米远的地方。”Toto说,俯身凑近,吐字时的气息落在了他的耳廓上,确保没有任何一个词会被淹没在噪声里,而目光甚至朝向前方,“如果你不专心发挥你的天赋,那你就永远不会更近一步了。”

这有点像钉板,虽然钉子被缓冲的塑料泡沫覆盖了一部分,但仍然是钉板

他没有回答。问题需要被回答,以开启对话,没有人会回答一张告示、一条箴言,你只会记下内容,然后决定要如何行动。

所以他仅是单纯地站着,呼吸,直到Toto示意他们应该撤出赛道。他跟在他的经纪人身后,只回了一次头。


四.

Valtteri换上跑鞋,给每边鞋带各打了两个结,确认足够结实不会散开后,不引人注意地站了起来——这并不困难,几乎所有人都正陷在两辆赛车前赴后继退赛造成的一团混乱里。检查损伤、躲开镜头、应付媒体、复核数据,一切都在同步发生,三种语言的“借过”此起彼伏,气氛里弥漫着挫败和困惑。而作为一名不在风暴中央的预备车手,此刻只需要压低帽子贴着墙根溜出去就好。

“你要上哪儿去?”Toto说,甚至没费心从手机上抬起头来。

他缓慢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确保自己听起来足够无辜,“跑步。”

“等我一分钟。”他的经纪人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从椅子上跳下来,“我和你一起去。”

他耸耸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移动到过道边缘开始热身。中途不断地有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抱着各种物品急匆匆地擦肩而过,同时不忘轻拍他的肩膀作为简短的问好。一般来说,点头致意、挥手、“嗨”是对此合乎礼貌的应答,但Valtteri很快发现大部分时候对方已经走出至少三米,显然并不来得及在意他的回应,所以最后他决定随他们去。

当他第二遍拉伸肩颈肌肉时,一辆自行车转弯急刹,横在了他的面前。Toto握着车把,仍然穿着本赛季的Polo衫,但已经换上了合适的鞋和一条运动裤。

“五分半。”Valtteri站直,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别那么苛刻,你知道找Mike借车有多难。”Toto说,“我们绕着外圈跑?”

“好。”他说。

他们借道后门离开,没人察觉,也没碰见谁,毕竟对其余车队来说比赛仍在继续,通常熙熙攘攘的主要道路上空无一人。最近的出口离中心并不远,一位穿着荧光背心的年轻人把守在铁丝网门前,但他只是胡乱挥了一下手示意自助放行,就忙着继续按动黑莓键盘了。他们拔开插销,合作把自行车抬过门槛之后又沉默地走了几分钟,绕了两个弯,才来到未被启用的部分,因为前几天的短暂沙暴,赛道上不均匀地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黄沙。

Toto拧松螺栓,调低坐垫,“你想计时吗?”

“当然。”Valtteri回答,“他们不相信我能跑进二十二分钟。”

“那就几乎是三分四十秒每千米。”奥地利人跨上自行车,举起计时器。“现在你有一个合适的机会证明自己。”

他踢开沙子,露出一小块足够干净的部分,摆好姿势,深吸气——

“开始。”

——然后迈开腿。

巴林夜晚的空气中漂浮着干燥尘土的气味,微风轻柔地推着他前进。温度很舒适,不太热也不太冷,但无处不在的引擎声让人无论如何也很难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正跑在夏日的纳斯托拉森林小径中。Toto骑着自行车缓慢地跟在后面不远处,他能听见铰链与齿轮相互咬合发出的机械声。第一个一千米后,他们离主赛道已经有段距离了,引擎噪音减弱到了不影响交谈的程度。Valtteri调整气息,保持匀速——留着力气冲刺——跑过一个弯角,Toto在这时超过了他,变成在前面带路。黑暗在这儿并不明显,毕竟“那边”亮如白昼,远道而来的光线使阴影与其他地方相比更加浓重,让年长者的背影轮廓看起来很模糊。

“还有三公里。”过了一会儿,Toto回过头来说,接着他立刻咳嗽了起来,企图吐出一些什么,Valtteri抬起一边眉毛,摆出询问表情一号。

“操。”Toto用手背抹过嘴,简短地回答,“沙子。”

他确定自己没有笑得很大声,因为那会打乱在长跑中最为重要的呼吸节奏,而且同样也容易随风吃进你并不想要的东西。

在第三个一千米的结尾,Toto调转车头放慢速度,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相对位置。拐点已经过去,此刻,熟悉的声浪正随着距离的接近而逐渐增大,温度因为灯光至少上升了一度,风也被建筑物打散,不再显得友善。他举起一只手挥去额头上粘着的汗水,感到大腿肌肉释放出一阵酸痛作为抗议。他无视了它们,放空,按照惯性,摆臂,吸气,迈步,呼气。

下一秒,天空亮了起来。

当然,是烟火,红色或金色又或者是金红相间的,因为这里是巴林,因为比赛结束了,因为新诞生的另一周的赢者与输家。Valtteri抬起头,盯了两三秒,然后重新把焦点放回到赛道上,色彩在他的视线边缘起落,这与他无关,甚至不比眼前的路更有关系——在漆黑一团的混凝土沙地上跑步比一般人想象中的要困难得多。

(至少在今天与他无关。)

“二十分二十一秒。”Toto宣布。

他撑住膝盖,延长呼吸间隔,克制着不让自己跌坐在地上。最后一段很可能不该冲刺得这么快,他的侧腹正在隐隐作痛。

“做得好。”一瓶水贴上了Valtteri的左脸颊。

他又做了两个深呼吸,才直起身子接过水,背靠着自行车,在一块相对没有那么多沙子的路沿上坐下。Toto转了几圈,没能找到更好的地方,甚至试了试车横杠,但很快意识到在不损坏任何部件的情况下这显然行不通,便放弃了,伸开腿,坐在了Valtteri的边上。

“你不应该在前面带着我跑。”

“红牛的家伙——我忘了是哪个工程师,对你打破赛道纪录很是恼火。”Toto向后抓了抓头发,“他朝我嚷嚷了一整天,所以事实上我并不介意让他们更生气。”

“噢。”

“我还和Jonathan打了赌,现在他欠我20镑。”

“噢。”Valtteri说。

他们陷入到另一阵沉默中。Valtteri开始无意识地咬吸管,在此之前他确认了水壶上贴着自己的名字。烟火残留的尘埃被灯光所捕获,均匀地装饰在夜空中央,不过隔着这么远看上去几乎就只是一层散发着火药味的灰色薄雾而已了。

“我还是喜欢极光。”他评价道。

“我们上次在芬兰看到的那种。”

“是的。”他喝完杯底剩余的一点水,空气混着残留的液体在吸管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横膈膜现在没那么痛了,“更安静。”

他们又一起看了一会儿远处。

“这次你不用接受赛后采访吗?”

“今天Frank想自己来,毕竟一团糟,但我们的确最好在被上报失踪之前回去。”

Toto花了一点时间表演如何在避免沾到更多沙子的同时平稳地站起来,Valtteri欣赏了整个过程,没有提供任何帮助,除了再一次指出如果Toto坚持成为橄榄球运动员或许能够更有效的利用身高优势以外。他的经纪人兼未来老板抖了抖裤腿让他闭嘴,然后朝他伸出手,Valtteri放下水杯,递出双手,好让自己被拉进一个拥抱和一个意料之外的吻。

但他仰起了脸,闭上眼睛,任由对方捏着下巴,没有躲开。所有人都在远处的灯光下忙着庆祝或收拾行李,他们在黑暗中很安全。

过了一会儿,Toto放开了他,Valtteri后退一步,皱起眉头,从嘴里吐出一粒沙砾。

“你是故意的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Toto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牙齿,为了避免报复又飞快换上了一个更加严肃的表情,“我们真的该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骑了一小段,遗憾的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以步行的速度来骑车比直接步行更消耗体力。Toto友善地提议不如他来骑,Valtteri蹲在横杠中间。他想象了两秒具体画面,出于尊严拒绝了,所以最后他们还是保持了最开始来时的方式。

“Susie下周想让你来吃晚饭。”

他点点头。

“西班牙的周五上午还是由你来驾驶。”

“Frank已经决定好了?”

“是我们已经决定好了。”Toto纠正道,“别让我失望。”

他拉低帽子,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四周的人开始渐渐地变多了,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副疲劳过了头的表情,不见得有多余的精力来注意旁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经纪人的手腕。

“当然。”


0.

“你确定吗?”Toto问道。

Valtteri的眼睛湿漉漉的,嘴则无意识地张着。年轻车手过于用力地攥紧了他的衬衫衣袖,以至于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但他看起来很坚定,和铺就维也纳街道的石砖一样坚定,和极光下沉默的针叶林一样坚定。

“我确定。”

“这不是我目前的主要事项。”他说,左手滑进了那头长度恰到好处的金色短发里,右手则搭在对方的腰侧,“你会受苦,因为我没能照顾好你。”

“我不在乎。”

他叹了口气,感到衬衫上的力道又随之绷紧了一层,当一位年轻人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把芬兰人拉进怀里,然后伸手向后关掉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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