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梦三中心
分级:Gen
梗概:三次Pep和他的男孩们输掉了比赛,一次他们赢得了全部。
标题来自《Viva la Vida》
一. 2008/2009赛季:2008年9月13日,西班牙足球甲级联赛第二轮,巴塞罗那1:1桑坦德竞技,Xavi Hernández
他们先致谢了球迷才回到更衣室——在Carles的坚持下,面对嘘声和白手绢,以及四万个空座位,不算上提前退场的部分。诺坎普并不是一直这么空,但她已经空了这么久。如果过去十年他真的从这家俱乐部学到了什么,那其中一条一定是:丢掉信任比其他所有事情都来得轻易,而挽回比想象中的更难。
终场哨声响起时Xavi在中圈附近,没能传出最后一脚。他盯着草皮,骂了一句脏话。这没什么,两轮联赛拿到一分,比降级区高出两位。他很熟悉这种情况,以至于几乎可以想象出明天的报纸头条,那些和去年没什么两样的陈词滥调。即便现在这些已经很难影响他了,但仍然会伤害到他的家人。
Víctor走上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来,守门员正忙着把手套摘下来夹在胳膊底下,他朝Xavi眨了眨眼,看起来完全不担心。
他差点忘了情况和过去有所不同。
Pep笔直地站在更衣室门边上,像一根球门柱,从诺坎普建成起就杵在那儿了。他用力拥抱每一个走进来的人,把对方揉进肺里,虽然没人愿意直视他的眼睛,这个比分配不上他们从苏格兰到美国花了几百小时去学习、去记忆、去训练的那些东西。Puyi是最后一个,他在场上留了一会儿,和裁判组友好地讨论了几分钟本场比赛的规则尺度问题:主裁对他们的保护不够,禁区内的几次放铲差点弄断他们前锋的脚踝。七张黄牌说明了一切,一个点球并不能够弥补,对方18号在六十分钟左右对Leo的一个动作值得上一张红牌,平局不是一个足够合理的结果。
借口,有人在他脑子里大声地说。他回忆起了每个孩子来到巴塞罗那青训营的第二天会被告知的事:只要你没有赢下比赛,那么一切理由都是借口。
(第一天他知道了,在这里,把球弄丢是一种罪过。)
当所有人都以自己感觉舒服的姿势坐下开始喝水的时候,Pep开口了。他关上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面对他们。令人惊讶的是,他看起来并不生气。
“这是我们自季前赛以来踢过最好的一场比赛,”Pep说,声音响亮,约等于朝他们大喊,“我喜欢你们的表现。比起上一场,你们做到了所有我要求你们做到的事情,甚至更多。”他朝Leo点点头。他们年轻的核心三天前刚刚带着奥运会金牌从中国回来加入合练,在第七十一分钟打进一个点球,扳平了比分。“我们只是运气欠佳,因为足球就是这样。”
“现在我希望你们忘掉这个九十分钟。吃点东西,休息,回家睡个好觉。周一早上见,别担心。”
“我们会开始取得胜利的,否则这根本没有道理。”他最后说,语气是他妈的耶和华本人在宣读十诫。
Dani的掌声听起来足够真心实意。
Xavi冲了个澡,穿上自己的衣服去了餐厅,要了一些意大利面。Carles还没来,或者正在路上,要么已经走了,总之人不在这儿。座位半空半满——他们迟早要重新翻修一下——他挑了一张角落里靠墙的空桌子放下托盘。动作快的大个子们(Geri,Eiður,Abi)已经吃了一半,正在随意地谈论各种事情,从F1到新养的狗到谁又剪了一个烂发型。所有人看上去都很放松,Thierry和他打了个招呼,没人在讨论刚刚的比赛。
这是新情况。
(在过去,他们会推诿攻讦相互指责。)
墙上的壁挂电视今天选择了回放两个小时前的英超本轮焦点战,利物浦对曼联。他还没来得及看,因为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第七十七分钟,利物浦的一次组织进攻吸引了整个大厅的注意力,Ryan Babel没有辜负期望,皮球弹射门框入网,帮助主队弥补了开场四分钟不到发生的那个蠢得可怕的失误。大部分人欢呼了一小下,仅仅为足球本身,因为这球角度实在漂亮。Pinto立刻站起来用勺子敲了敲一个空玻璃杯,“我们刚刚接到了Ferguson的电话,他们想要马上把Gerard Piqué买回来!”所有人都笑了起来,Geri很快找准机会反击,大家捡起之前丢下的话头继续交谈。Xavi静坐了一分钟,然后用切片面包刮干净盘子,接着把托盘放进回收篮里。裁判吹响了终场哨,队友们拎起背包开始陆陆续续彼此道别。他转了一圈,Carles仍然没有出现,最后他决定自己去。
“我以为他们会给你找个正经地方。”
Pep给他开了门。他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走进巴塞罗那一线队主教练在诺坎普的办公室——一个在地下层拐角里的房间,相对而言小得可怜,除了一张办公桌、几张沙发和一个空空荡荡的架子以外可以说没有任何东西。他拿起桌上一个还算干净的高脚杯,给自己从醒酒器里倒了点红酒,然后选了一张看起来还算舒服的沙发坐下。
“那是我的杯子。”
他翻了个白眼外加“打我啊”的口型,确保精准地传达了想要表达的意思。Pep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拉出杯架,拿了一个新的。当你现在的队员是你曾经的队友时就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没人想到我会在这里要个办公室。”Pep说,晃了晃醒酒器。“我只是想有个在比赛结束后能请别人喝点东西的地方,一般上我还是在甘伯城工作。”
他们的主教练从杯子里喝了一口新倒的酒,向后退了两步,倚靠在办公桌的边沿上,好正对着6号。
“我希望你除了来偷我的酒还有更好的事情可做。”
他张了张嘴,几乎忘了要说什么。鉴于总有人抱怨他说话太多太快,这对于Xavi Hernández来说可以算是极端罕见。但那些从九十分钟结束开始直到走出餐厅还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的句子,在Pep温和的注视下的的确确全部消散了——他看起来不错,虽然有点累,但是不错,这和疲惫有很大区别。他们已经一起在这个系统里待了那么久,他确信Pep全然了解一位缺乏经验的年轻教练在巴塞罗那输掉人生中第一个A级联赛的第一、二轮比赛以后将要面对的东西。他同时也记得当他们还是球员的那些年里,意识到自己没能帮助到球队的Josep Guardiola是什么样子。
(他很难忘记不得不替换Pep上场时那股格外强烈的不适感,以及他们的圣子如何走下场坐在替补席上尽全力在转播镜头前维持面部表情一片空白。)
“你看上去挺他妈的好。”Xavi最后承认道。
Pep笑了起来,“先是Carles,然后是Andrés,接着是你。下面是谁,Víctor?”
“Carles来过了。”
“他在门口等着直到发布会结束。”Pep耸了耸肩,“我假设你们要谈的是同一件事——总之,谢谢关心,我不会在上任三个月,欧冠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立即崩溃的。”
他说的是实话,即便有人会觉得更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但他能看得出来,这不是为了安慰球员随口撂下的谎言。Pep和八年前相比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或许禁药那档子事儿和卡塔尔的沙尘永久改变了他的一部分。
“我们比第一场更好了一些,关于宽度利用,还有……”
他们谈论了一会儿比赛的细节,其中的区别、失误和赛点,并为一个微小的分歧争论起来。墙上原本挂着的一张空的小尺寸战术白板很快就被画满了。Pep打开他的Mac,他们一起检视了几段录像,过了几分钟Xavi意识到Pep是对的。
“好吧。头儿,永远正确,去他妈的,你说了算。”他做了一个手势,接着重新看向战术板,上面的阵型加上Pep刚刚关于它们是如何运作又是如何调整的解释是如此完美,以至于他看不出任何宏观上失败的可能。
“我们就要开始赢得比赛了。”他总结道。
“当然。”Pep用力捶了一下他的后背。
一些阴影随之涌了上来,或者不如说它们从很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在那儿。如果一件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不断循环,无论是谁身在其中,最终都会留下点什么。
所以即便这听上去不像他,但他还是说了。
“如果……”
Pep打断了他。
然后抓住了他的肩膀,用那种习以为常的那种谈话方式——睁大眼睛,猛然靠近。
“我们会胜利,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
(这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在他还有力气来回冲刺,Pep也还被允许在草皮上奔跑的时候。
“我会回来的,只是要花上几年。在这儿等着,哪儿也别去。”)
他能看到此刻Pep深褐色的眼瞳里那种闪闪发光的东西。他们给它取了太多名字,你很难在第一时间找出一个正确的称呼。但这无关紧要,只要它出现,你就不会错过。
而他已经很多年没在这儿见过了,这个城市,这座球场。长年累月的失败浇灭了它。
Xavi点了点头。
Pep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像是从某种不存在的东西里挣脱了出来。“当然,极端情况是存在的。我猜,到时候我只能把你便宜卖掉换个更好的中场了。”
他举起所剩无几的酒杯,一饮而尽,“成交,老板。”
“接下来九个月,每一场你都得像今天踢得那么好,从开始到结束,每一个九十分钟。”他们的教练补充道,一边在办公转椅上重新坐下。“否则,相信我,我会向Txiki推荐,把你扔进一月份的待售名单里去。”
“哦。“Xavi说,同时感觉到自己克制不住地开始笑,其中的原因跟酒精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你可没法想象我已经为这个等待了多长时间。”
二. 2009/2010赛季:2010年4月20日,欧洲冠军联赛半决赛首回合,国际米兰3:1巴塞罗那,Andrés Iniesta
运动鞋在门边。走过去,坐下来,穿上,系紧鞋带,整个过程感觉起来像花了一个世纪。手指不像是自己的,更像是什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塑料制品。客厅里电视的声音遥远而模糊,直播还没有结束。绿色的光从墙角渗出来,解说在歇斯底里地念叨一些记录,巴塞罗那……
Andrés站了起来。
手机在口袋里散发出新消息提示的光,透过布料照亮了半个玄关。他把屏幕翻到里面,忽略靠在门廊一边的两根拐杖,做出了决定。
他径直走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四月份夜晚的温度刚刚好,再过半个月天气就会变得太过炎热。风不大,但没有云,月亮明亮得吓人,他能看清远处街道上路灯的每一个细节。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适合复健——他很快扔开了这个想法。)
他绕进一条小路,走得很慢,为了不表现出一瘸一拐。而且他还没决定好要去哪儿,虽然将近深夜十一点,但在主要街道上总有可能会碰到其他人。偶遇就意味着社交性谈话,社交性谈话就意味着——
“你怎么在这儿?”“你为什么没有去……”“你的腿怎么了?”“你有没有看到刚刚的……”
停。
小路很难走,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缺乏修缮,因为鲜少有人上这儿来。他大约每隔五分钟就要停下来一次,背靠着墙,扶着周围任何能扶的栏杆,控制呼吸,放松肌肉。医疗组还没决定新的康复流程,在此之前最好不要冒险。问题很棘手,因为两次受伤的间隔太短,完全恢复要用的时间又太长,他们仍然在讨论,试图想出一个办法好让他赶上……
深吸气,数十秒,吐气。
循环四次之后Andrés感觉自己能继续往前了,手表指针告诉他现在是十一点十四分。整支球队明天上午休息(因为刚刚结束的比赛),他的安排只有下午和理疗师见面,讨论具体情况(或许更接近原本含义的词语是宣判死刑)。风比刚刚大了一些,他拉上了外套拉链,谨慎地迈出每一步,同时有一点点后悔没拿上拐杖。但是只有一点点。
第一次是在十七个月前。
右侧大腿肌肉撕裂两厘米。他们不想冒险,也没有必要。Pep点了头,于是他在手术台上躺了一小时。前后一共花了八周时间,只错过七场联赛以及两场确保出线了的欧冠小组赛,Yaya Touré和Keita做得不错,代价不算太大。
第二次的时候Andrés已经基本上弄清楚了整个流程。他一边进行保守治疗一边等待MRI扫描的结果,报告单和成像图告诉他这次没有上次严重,不如说只是一些残留的附带影响。结果是:三周。这让他赶上了那场欧冠——那场欧冠,五月六号,第二回合,斯坦福桥,第九十三分钟。无论按照哪一条逻辑,从此刻起,事情都应当开始向上走了。
第三次是在五月。
没有人想在五月份受伤,就算是奇数年。尤其是你的球队此刻仍在三线作战,所有赛事基本上都进入了每一场比赛都无比重要的阶段。他撇着腿走下场,坐在检查台上无法克制地抖个不停,三年前法国巴黎漫长而痛苦的四十五分钟从记忆深处浮现上来。他离罗马几乎只剩下十二码远的距离,他不能……只是不能……不能单纯仅仅坐在看台上。
(“六周。”接着他就听不见下面的句子了。
“Andrés,Andrés,听我说!我很抱歉,但如果我们要拿到欧冠奖杯,你就必须上场。我真的很抱歉,你可以说不,当然可以,我们会努力想个别的办法。”他怎么可能会有别的回答?
“你能传球,能接球,甚至能冲刺,但你绝对不能射门,Andrés。它们只愈合了大概百分之六十,这很容易撕裂它们,假设你还想再踢上十年的话就不要射门,让别人来做。”当欧冠主题曲在整个体育场响起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忘了这件事情。)
三冠王是所有凌晨两点到四点十分的梦里最疯狂的一个,但这不会改变已经定好的事情。命运开往八月八号,他在客厅的沙发上接起了那个电话。
自此之后,他不会踢球了。
这不应该,就像不会有人忘了如何呼吸。可事实就是如此,你不记得该把球传向哪里,不记得该在什么位置等待队友,不记得该如何判断临场状况。你头晕目眩,心脏咚咚作响,还没开始跑冷汗就已经打湿了整个后背,你的右侧大腿痛得要命,就像下一秒那块肌肉又要再次背叛你,即便你知道他们五分钟前刚刚做过检查一切都完好无损也无事于补。
(“这很简单。”所有人都说,“吸气,经过肺里,吐出来。”)
Pep表示这无关紧要,他们会等,直到他感觉完全好了。他给了他大把的时间,允许他在上交首发名单前的最后一秒再来告诉教练组今天能否参加比赛。他错过了整个季前赛,九月中旬开始才断断续续打了几场联赛,踢满整个九十分钟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没法参加合练,多数时候只是在一旁复健——吸气,吐气。队友从不当着他的面谈论这件事,但他能听到餐厅里那些隐约的句子:“Andrés怎么了?”
事实是,他睡不着。
白天和夜晚对他来说变得同样漫长。
最近一次(他已经不再去数了)是六天前,甘伯城的一线队训练场上。射门的力量带倒了他,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接着就是无比熟悉的刺痛感从身体右边顺着神经传达至大脑,一秒不到,大脑把几个表象捏合在一起,得出了事实,和结果。
他要错过那班四年一次的飞机了。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公园,看上去已经废弃了有一段时间,一个等待拆除的牌子歪歪斜斜的挂在栏杆上。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的确看到过一张告示,关于拆除改建的提议。他站在那儿,坚持了几分钟,最后两边大腿的肌肉同时开始抽搐抗议起来。于是他不得不把牌子移开一些,从缝隙里挤进去,找到一张还算干净的长椅坐下,轻轻敲打两条大腿。
媒体谈论了很久。即便他强迫自己不去注意,但总是有偶尔闪过的电视画面,车上开着的收音机,陌生人举着的当日报纸,断断续续,只言片语——“B计划”。这没错,实际上甚至很有道理,国家队通常不会拿一个关键位置去冒险,选择一位不在状态,重大比赛无法上场的球员。如果一个赛季你只打了三千分钟不到,那么你就不该抱怨自己没有出现在最终的名单里。
他猛地抓住了长凳边缘,捏得太紧,直到手心开始觉得刺痛。
他看了比赛,从头到尾,每一分钟,只是把解说调成了静音——太聒噪,同时也毫无意义。他们说还有次回合,他们说只要进三个球,他们说拿出一套完全不同的针对性战术。但他们都不是那些最后负责当着十万人的面踏上草皮的人。对于欧冠淘汰赛来说,任何概率问题毫无意义,从来仅有两个选项,像固定了比例的音量调整按钮,百分之百和百分之零。
(概率是:总有一个宇宙,Andrés Iniesta从里到外完全健康,和球队一起去了意大利,从而得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结果。)
风仍然没有停,栏杆断裂的部分发出生锈的摩擦声,路灯只照亮了一半的地方,影子在空地上拉得很长。他向下扯了扯裤子,好盖住露出来的脚踝。尘土在低空飘散,与此同时还有空易拉罐、废纸团和……他抬起头。
在公园的中央,有一个足球。
它显然是被扔在这儿的,因为球上有一块稍稍凹下去的部分,但气漏得不多,还能让它按照普遍的物理定律运动。脏兮兮的泛黄表面让人很难辨别足球原本的颜色,他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觉得它比起欧冠用球更像是前年西甲联赛用的版本。
他有过很多个类似的球,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丰特阿尔维利亚只是一个小村子,阿尔瓦赛特也算不上什么大城市。十几个无所事事的男孩追着一个有些漏气的球在空旷的场地上跑来跑去就能消磨掉一整个下午,而他太矮太瘦太小,如果想要玩得开心,就得想一些别的办法。
无论如何,这的的确确是一个足球。
但他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钉在了原地。
——站起来啊站起来去踢一脚只是站起来走过去轻轻踢一脚让它从这里滚到那里不会有事的只是动一下它不会吃了你的这很简单站起来啊。
所有神经都切实地接到了这条指令“站起来!”,他的膝盖、他的小腿、他的脚掌却仍然对此无动于衷,四肢的每一个部分都长在了另一具身体上。如果你能持球做几百个复杂动作,在所有防守队员的夹击下依然保持重心,就不会仅仅因为肌肉拉伤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这不对,这不应该,这没有道理。他的一部分抽离了出来,像个塑料袋,飘在半空中,向下对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大吼大叫,“站起来啊你个白痴!”时间继续向前走动,除了风让球在公园中央原地晃了一晃以外没有任何东西发生任何变化。
只是为了确定自己还活着,Andrés用尽全力,让左手的无名指成功移动了几厘米。
这没有关系。曾经也发生过相同的事情,对此他已经有一些经验,只要再坐上几分钟他就可以再次控制自己。这是暂时的,不代表任何事情,他很快就能站起来了,这跟那个该死的皮球没有任何关联。他马上就要站起来了。他待会儿就会回家,回去冲一个热水澡,打开床头的药瓶,吃上一片半,睡上八个小时,一切都会按部就班恢复原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现在就要站起来了。
但他是如此之累以至于根本没法走回去。
风变得更大了,球被吹到了看不见的阴影里。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面显示着零点零一分——清除所有通知,打开通讯录,下滑到那个号码,拨通。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嗨,Andrés。”Víctor说,“你还好吗?”
然后他哭了起来。
三. 2010/2011赛季:2011年4月20日,西班牙甲级联赛第34轮,皇家社会2:1巴塞罗那,Josep Guardiola
在西班牙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做一个一线队教练就像在一列失控的蒸汽机车上当一名司机。
这个比喻毫无道理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Pep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翻阅关于马德里的报告。但他没有读进任何东西,整套比喻反而随着纸页翻动渐渐完整了——乘客们总是抱怨列车开得不够快,但实际上这并不由他决定。司炉有自己的想法,司旗不见了,副司机对此无能为力,他竭尽全力把控方向才勉强不让火车冲出轨道撞上山间峭壁。有些时候,他们运气足够好,就能安全地开过一些风景不错的地方。
另一些时候,他们就在一片黑暗里行驶。
他眨了眨眼,抬头看向战术板,摆脱这个循环不停的意象。Manel正在轻敲门框,示意时间到了。他胡乱地挥了一下手,咬着指甲把白板上的几块磁铁交换了位置,停了几秒——不,这样行不通——又换了回去,接着拿起记号笔潦草地在旁边画了几个圈提醒自己待会儿回来再重新考虑这个。Manel第二次敲门,这次力道比上次重了一些。最后,他彻底放弃了,盖好笔,放下文件夹,走出办公室。
他换好衣服到达训练场时是十点半,太阳悬在一大片云后面,天气还没有开始变得太热。教练组的其他人已经在那儿了,他们讨论了一小会儿,内容是再次确认今天的训练项目,以及谁的小女儿在昨天刚刚过完三岁生日派对。过了十几分钟,球员们陆续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踏上草皮和他打招呼。Xavi拍了他的肩,场边有照相机快门的声音,Pep回了一个微笑,希望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要太狰狞。当所有人到齐开始热身,他靠边站了站,好让Emili拿着平板来和他确认Carles的情况——膝盖问题让5号能上场的比赛很有限。但明天的比赛是其中之一,放弃剩下所有的联赛出场时间来确保欧冠半决赛比看上去的要划算。他一边考虑首发阵容一边背着手走来走去,差点咬到舌头。Víctor开了很多关于联赛积分的玩笑——和昨天相比球队气氛高昂了许多,西西弗斯被告知这是最后一次把石头推上坡顶。整整两周半的漫长战役让人筋疲力尽,你不能指望所有人在最后阶段都热情高涨到甚至能来上一段踢踏舞。
新闻发布会起到了一定效果。
他盯着场地上稍远的一个点,拿不准原因。Manel不在,鉴于再过几个小时就有另一场赛前新发,而他刚刚在门边又穿着整套西装,很可能是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前锋,左路,违反体育道德——他的视线逐渐定格在Leo身上,但没有真的在看,直到Tito用关于定位球战术的问题把他从缺乏意义的弥漫思绪中拽了出来。他试图集中注意力,因为这很重要,却不知道为什么难以做到。
“Pep。”Tito推了推他的肩膀。
“我在听。”他说。
年长的那个叹了口气,“你从十四岁开始就很难骗过我了。”
“人要勇于尝试。”他咕哝了一句脏话。“抱歉,你来决定吧。”
“Pep。”
他点点头。
“别太累。”
球员们恰好完成了热身,按照通常的训练课逻辑围成一圈,把他从找不到合适句子回答的复杂境地中解救了出来。Carles用力拍了几下手,嘈杂的交谈声低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从三十二场联赛不败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谈起,拿出库存里所剩无几的积极语调重复了几句曾经说过的台词——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是怎么做的?但删掉了“如果你们能打进决赛我就能保证你们拿到冠军”的部分,毕竟离他们头一次输掉一个奖杯还没过多少个小时,这时候听起来不太合适。同时没忘记提醒球队他们离温布利已经很近了,非常近,近到只剩下一个在诺坎普的九十分钟。
“Abi会在明天的名单里。”他最后说,“我们都知道这意义重大。”
22号走上来拥抱了他。
他们练习了角球和小范围对抗,重点主要放在保持状态不要受伤。他在边上看着,偶尔提醒(有些人会称之为大喊大叫)谁失了位,谁没控住球,但没再说别的。当你的队伍需要在十八天内经历四次德比,到头来,在战术策略方面,你就很难再有什么能做的了。
(战术之外,他也做了自己能做的。)
训练结束之后发布会之前他一直待在一个空的会议室里阅读简报。他们为每一条新闻列了相对应的,记者有一定概率会问可能会出现的问题,以及“建议的回答方向”。这个分类下有不少关键词,填满了好几张纸。他扫了几眼,开始觉得右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过去一周的糟糕记忆随之争先恐后地浮现了上来。句子失去意义,词语堆叠在一起。
水,止痛片,食物,新阵型,中锋,健康的后卫。
(更可能的是,他需要休息。)
最后,他只是竭尽所能地叹气,抬起手把简报翻到了下一页。
Tito带着一杯咖啡及时地找到了他。三点钟左右他们需要和医疗组开个会讨论Abi(虽然他已经在大名单里了,但鉴于手术只过去了四十六天,还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以及Montse想知道明天晚上他是否能来吃晚饭。
“当然。”他说,用的是自动语气。“我很乐意。 ”
“但你听起来可不像。”
Pep耸耸肩,喝了一口咖啡。味道很不错,不是来自餐厅角落里出了问题的那一台咖啡机。他的朋友从桌上拿起简报草草翻了一遍,无声地原谅了他暂时的情绪问题,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转身离开。他拿着杯子,以一定角度来回摇晃,液面遵循物理规则开始旋转,光线在其中破碎成无数片段,像一个无法被解读的预言。
发布会持续了四十分钟。
首先是一家他不记得名字的电台,关于伤病(Abi、Andrés、Gabriel);马卡问了首发(他还没想好,但Keita会上);皇马在等待着翻盘的机会(可能性是存在的,他们有很强大的阵容);首回合(不做评论,不希望再次发生);马德里向欧足联控告巴萨违反体育精神(每个人都有权利表达自己想说的,而他们的大名单里有十四名青训出身的球员)。
“明天的比赛,我们的目标是踢出漂亮的足球。”他说,同时把一个喝空了的瓶子拧上瓶盖移到一旁,这给了他一点点思考的时间。“就像过去我们所做到的那样。”
新闻官礼貌地宣布今天的处刑时间到此为止。
Manel和过去两年半里的每一场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一样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等着他,他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和一个短暂的拥抱。
“明天你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吗?”
“我有别的约会了。”
Pep笑了起来,“是和漂亮的小姑娘吗?”
“事实上。”Manel平静地说,“是和欧洲奥委会。”
他大声地咳嗽起来,但Manel认识了他太久,这招很难再起到任何效果。他的朋友熟练地忽视这一系列噪音,并开始自顾自地谈论一些别的事情,于是他不得不转换到另一个话题以改善呼吸。
“我做得如何?”
“鉴于你已经扔过了核弹。”Manel慢条斯理地指出,“现在这就是战争了。”
他陷入了沉默。
剩下的一小段路是少见的令人愉快的寂静无声,毫无意义的寒暄被抽离出来,好让每个人有更多的时间用来自我反省。他们在通往停车场和甘伯城的岔路口分别,Manel拿着车钥匙向左,Pep继续往前。按道理应当如此,但出于某种原因,他站在了原地,面朝停车场的方向,一动不动。
战争。
(他知道这个词在几乎所有常见语言里的读写方法,却称不上真正理解它。)
“我……”
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没有回头,只是举起了没有拿着钥匙的那只手,挥了挥。他仍然在原地站着,直到Manel的背影消失在一辆银色的SUV后,彻底不见。
时针接近六点钟时,Pep才找到机会第二次踏入自己的办公室。他闭着眼尝试了两次,终于拧开门把手,并靠着肌肉记忆坐到转椅上,成功地没有被任何东西绊倒,保住了脊椎。三个半小时的密集医疗术语让他失去了方向感;他们上个周四就打算跟他仔细谈谈,然而周三发生了一些意外,被取消的会谈不得不在拥挤的日程表中一路向下,不断漂流,寻找一个空档。
左半边的头骨太阳穴为了吸引注意力开始高声尖叫 。他深深吸气,一边想着某种圆形、白色、薄片状,随水吞服就能消除痛苦的小东西,一边拉开第一格抽屉,一般来说,药盒就放在最外侧。他很快摸到了那个小盒子,但重量与印象中的相比过于轻了一些,里面是空的。他上周就吃完了。
草皮洒水器的声音在空旷无人的训练场里响亮地回荡开,透过眼皮的氙气灯的光看起来是红色的,夜晚透过玻璃流了进来漂浮在办公室里,高出地面一英寸。战术板的边框在反射的光线里模糊了和现实之间的界限 ,白板笔仍以早上他离开时的样子摆放着,圈出过的问题在原处无声大笑。
他忘了开灯。
他忘了开灯,忘了吃午饭,忘了给Cristina打电话,忘了问出那个关键问题。
“我做得对吗?”
他的声音太轻,接近呓语,而此处没有别人。问题孤零零地悬浮在空气中,接着很快就消散了。
他坐在一片黑暗中。
四. 2011/2012赛季:2011年12月18日,FIFA俱乐部世界杯决赛,巴塞罗那4:0桑托斯,Lionel Messi
首先,他们控制了球。
紧接着,他们控制了比赛。
过去四年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如此概括,就像那个著名的笑话。但总有一些人觉得太过潦草简略,所以还有许多别的句子可供选择,基于逻辑上的考虑,通常用来放在末尾。
比如:“最后,他们赢得了一切”。
(试训的十五天比他想象中的要难熬,他太瘦、太小、太矮,太沉默寡言;他们太壮、太大、太高,太喋喋不休。但既然他已经跨越了一万公里和其他几百个完全不可能克服的巨大障碍来到这里——)
桑托斯踢得很勇敢,因为David和Alexis受伤无法上场,他们想要凭运气赌一把。Pep按照前一天下午训练课上的想法,尝试了他们在这个赛季已经磨合了一段时间的那种阵型:Dani压上,Xavi、Andres的位置提前,他和Cesc以及Thiago靠后。七个中场,没有中锋。起初算不上顺利,他们需要不断面对在禁区内丢掉球权之后产生的连锁问题。但随着每一次传接球,逐渐地,所有部分都开始奏效。天平缓慢倾斜,和往常一样,朝着他们在的这边。
(他穿裆了两次那个大个子 两次,然后他有了两个朋友。这看上去很难理解,但事实就是这样。Geri是他们之中喜欢恶作剧的那个,Cesc则负责揭穿他,他们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轻松、安全。远离阿根廷这件事渐渐地变得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半场结束前Cesc打进的一球彻底杀死了其余可能性,他在八十二分钟越过门将挑射的第四球只能算是某种餐后甜点,符合一切惯例和涉及到这家俱乐部时的基本逻辑:他进球,巴萨获得胜利。
Dani是离他最近的一个,2号第一时间转身把他半托着举起,其他队友跟在后面,拥抱淹没了他。当广播大声喊出他的名字,球场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几乎要掀翻草皮——日本本土的巴萨粉丝数量远超他们的估计——而这么多年过去,Lionel Messi终于学会了尽情享受这一刻:他高高地扬起一只手,握成拳头,接着低头笑了起来。
(在此之前Lucho和Xavi已经帮了他不少——“诀窍在于,”阿斯图里亚斯人说,“别左脚绊右脚。”
他只是四个等待机会的年轻人里平凡无奇的一个,机会均等,Frank什么都没说。直到下半场开始,助教转身点了头,魔法开始生效。他按照传统穿了14号,热身,想着那个笑话转移注意力,在边线上等待,用力吞咽不让自己吐出来。第四官员举起牌子,第七十五分钟,35号下,14号上。
这个角度他看不见看台上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但这没有关系,他深呼吸,和Fernando击掌,然后踏上了新巨龙球场的草皮,按照惯常的方式跑动起来。)
这算不上他踢得最开心的一场,但也很接近了。
大多数时候他都在右边活动,进攻这一侧在这场比赛里意料之中地有效。Pep用Andreu换下了膝盖有伤的Carles,他又试着和Dani配合了几次,传了几脚好球,但门框和门将没让事情继续进展。剩下的时间被每一脚传球离散开来,他们踢得很轻松,几乎没再让对手有机会触球,气氛开始变得像甘伯城里的两节普通训练课。二十分钟很快到了头,裁判鸣哨,比赛结束,他停在中线附近,立在球场边缘的大屏幕显示现在是日本时间21点24分。
他们是世界冠军了。
再一次。
(Roni喜欢他。
方式很明显,训练、网式足球、聚会、采访,他更多地坐在“那一张”桌边与Deco、Sylvio他们共进午餐而非另一桌。每份报纸都在煞有其事地谈论一名有天赋的年轻球员在B青年队和成年一队 之间来来回回所需要承担的压力,但实际上这是所有问题里最无关紧要的一个,他并不担心。Roni会照顾好一切,就像对阿尔瓦塞特的那一球一样。
虽然其实他其实没那么喜欢夜店里的刺眼灯光和嘈杂音乐。)
Adrian用一种能掐死任何小型动物的力度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同时大声嚷嚷一些关于待会儿要跟Geri一块儿去吃寿司的事情。Carles去了稍远一些的地方接受临时采访,Manel在打电话,除此以外所有人都挤在典礼台的右侧等待。Cesc已经开始和Geri研究他们应该去哪家餐馆,TripAdvisor给出的推荐清单过于长了一些,让人很难做出选择。
“你当然会去。”Adrian说,同时终于想起自己应该松开手,“而我们会吃空你。”
他咬着指甲半心半意地抗议了一会儿,直到21号指了指屏幕,上面正在回放五分钟前的画面。一名球员努力试图举起个人奖项,他忘了整理头发,灯光照得站在蓝色的背景板前的他看起来傻得要命。同时举起巨大车钥匙形状的赞助商奖杯和传统造型的奖杯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整个十五秒钟里本届世俱杯最佳球员所做的所有努力就是尽可能体面地不要让它们同时摔在地上。
“你拿到了一辆新车。”巴西后卫说,“这是你应得的,别抱怨了。”
“你知道的。”Leo说,球场里开始播放某首每个人都听过但是没人知道名字的年度热门电子乐,盖过了他的声音。“我更愿意把这个给David。”
Adrian耸了耸肩。“当然,我们都知道,所以这是你应得的。”
(Rijkaard的决定让人恼怒到无法理解。
在他几乎已经相信一切都在步入正轨时,无法参加欧冠决赛的打击就显得格外沉重了一些。没有首发,没有替补,他甚至不在大名单里,预料之中的最好情况:安安静静坐在看台一个足够近的位置上。就只是因为那次该死的10周之前的肌肉拉伤。即便他已经正常跟队训练了整整一周。Henk转达了这个消息,他没费心假装自己没有在掉眼泪。
“你还会有很多决赛的,我保证。”荷兰人说,“毕竟你只有18岁,时间长得很。”
他并不相信。)
一般来说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顺序 ,除了去年那一次,为了Abi。这次是Geri在最前面,因为Cesc转身头想要确认位置而Xavi让他们赶紧上去,别傻站着浪费时间。每个人都很兴奋,在度过了一个复杂而有争议的上半赛季之后,没有什么比轻松赢下世俱杯来得更好了。队伍缓慢向前移动,他再次走上典礼台,和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重要人物握手,直到在中心位置停下来。Platini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他们见过很多次面,太多次了,在这四年里,原因显而易见:他们是这颗星球上最好的球队,没有之一。
“祝贺你,Leo。”法国人说,用西班牙语,一边把冠军奖牌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们送走了Frank,其次是Deco,接着是Roni。
每一条理由看上去都很充分,不存在反驳的余地;“球队岌岌可危”、“失去了控制”、“整整两年一无所获”等等,诸如此类。他能理解,这是作为一名职业球员所必须明白的,整件事里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但这不代表他能欣然接受这个事实——看着他们把最后几个纸箱装上卡车,他和Roni的家只隔了五十米——且不觉得痛苦。)
Rosell会负责把David和Tito的份转交给他们,所以Carles是最后一个。5号把自己的奖牌塞进领子里,走向更宽敞并且有台阶的一侧,其他人现在都站在那里而且已经等不及了。Seydou搭着Leo的肩膀以避免他掉下去,Víctor在他的左边以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起哄。
他们的队长,Carles Puyol接过银色和金色相间的奖杯。
体育馆安静了一秒。
……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
小型烟花、彩带、烟雾、欢呼尖叫、队歌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一切。地面发出巨大的震动,有一些金色的彩纸条飘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挥舞双手,眨了眨眼,想要看清——不过说到底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再过一会儿,烟雾散去,他就总能看清。就像其他所有在点球点前悬而未决的问题一样,再也不能造成什么困扰。
Pep很快就要正式续约,并且最终解决他的轮换问题。他们的阵型即将稳定下来,到时更衣室就会重新平静,三线作战将在这个体系下变得容易起来。国王杯、联赛冠军,还有,当然,欧冠。
他们是巴塞罗那。他们马上就要,他们即将可以——
(“系好安全带。”他们的新教练说,“我们要出发了。”
他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新印号。)